「師傅,麻煩您準備剃度儀式,我心意已決。」張賀年雙手合掌,虔誠皈依,「我頭髮短,好剃,麻煩師傅了。」
師傅吩咐人去準備剃度儀式。
佛堂裡,張賀年端坐蒲團,光線剪切出立體的輪廓陰影,他半張臉一半明一半暗,態度堅決。
張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倒是要看張賀年能胡鬧到什麼地步!
「張夫人?」
身後響起一道聲音,李家的太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,張夫人看見李太太,臉色變化精彩,幾秒便調整好情緒,正要說話,張賀年突然開口:「師傅,事不宜遲,請繼續。」
「那坐著的是賀年?」
張夫人又有點尷尬,怎麼李太太今兒個也來了,趕巧了不是!
「賀年也來燒香拜佛?」李太太視線在張賀年和張夫人之間來回掃。
李太太正是李萱兒的母親,李萱兒和張賀年相過親,那次相親挺失敗的,李太太為此有段時間沒和張夫人來往,還是去年在一次聚會上碰見,寒暄了幾句,而李萱兒也有另外的良配。
這件事才算過去。
雖然過去,李太太還是有氣,對張家有氣,被他們家看輕,在圈裡,李太太出身不比張夫人差,夫家是不如張昭驊有能力,是矮了一截,但也沒差太多,張賀年有什麼看不起她的寶貝女兒,居然都沒瞧對眼。
張夫人應了聲:「陪我來的。」
李太太話頭一轉,意味深長問:「賀年什麼時候信佛教了?」
「沒有的事。」
「賀年已經不在部隊,信教也沒有什麼。」
張賀年退出部隊是張夫人心裡的痛點,臉上笑容變得勉強,這下是徹底不想說話了。
所幸李太太沒待太久,去其他佛堂上香了。
人一走,張夫人如釋重負鬆了口氣,「張賀年,你鬧夠了收手!還嫌不夠丟人?!」
張賀年跟入定似得,不為所動。
師傅再三確認:「是已經考慮妥了?」
張賀年睜眼,目光堅定,「嗯。」
張夫人上去奪走剃刀,「我說不準就不準,沒我允許!你不準當和尚!你想張家斷子絕孫,絕不允許!」
張賀年起身,張夫人以為他放棄出家,正要鬆口氣,見他擡腿往外走,「你去哪?」
張賀年毫不猶豫,「結紮。」
張夫人身形一晃,差點沒站穩,「張賀年,你瘋了!」
結紮可不是鬧著玩的!
和他出家一樣,傳出去,會被恥笑的!
年紀輕輕,婚沒結,沒有孩子,結紮,像什麼話!
「既然不能擁有所愛,我也死心了,和別的女人,過不到一起,別說什麼結婚生孩子,結紮,一了百了。」
張夫人想抱孫子的想法急切,圈內和張賀年同輩的子弟,再胡鬧再愛玩的都在三十歲左右陸陸續續結婚生子,連李太太的女兒李萱兒都訂婚了。
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不比男人之間爭權奪勢低調,尤其張夫人好面子,享受『夫人』的頭銜。
「你到底看上秦棠什麼,她有男朋友,你怎麼還不死心!」
「死心了,結紮完,再出家。」張賀年步伐一頓,伸手捂了捂腹部的傷口。
張夫人:「怎麼了?是不是傷口疼了?」
「比不上心死。」
張賀年踉蹌往寺廟外走,腹部有傷的原因,走得很吃勁,額頭滲了一層薄薄的汗。
張夫人拔高聲音,快步追上,「你是不是非秦棠不可?!」
張賀年頓了幾步,高大的身形沒了平時的沉穩,襯衫沒束進褲腰,一陣風吹吹來掀起衣擺,露出纏著紗布的傷口,他眼裡灰敗一片,「既然秦棠有男朋友,認了,栽了,這輩子就這樣了。」
「男子漢大丈夫,你當什麼癡情種!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哪裡像我和你父親!」
「還好不像你們。」
張夫人拽住他的胳膊,他沒動,面色清冷,沒有任何情緒。
風大,樹影婆娑,遠處傳來誦經聲。
張賀年手指握拳抵在唇邊,悶咳了幾聲,手背上還有傷,是昨天在張家砸石柱砸的,沒傷到骨頭,卻也破了皮,流了皿。
張夫人看在眼裡,還是心疼的,軟了態度,說:「哪家女孩都行,隻要身家清白,國內重點大學畢業,性格端莊溫婉,其他都不要求了,行嗎?」
這是張夫人能做出的最後讓步。
不給他安排對象,他想找什麼樣的都行。
誰都行,除了秦棠。
張賀年勾起慘淡的笑容,在臉上存在幾秒,又恢復剛剛的冷淡疏離,拿了手機撥通一個電話,「幫我預約醫生,結紮的,我等會到。」
「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和秦棠,傳出去……」張夫人難以啟齒,她不能眼睜睜看張賀年當和尚,也不能結紮,可也不能真讓他和秦棠結婚。
「您不用為難,我說了,秦棠有了男朋友,我不會再對她做什麼。至於我,也不會結婚,就當是我引誘她的懲罰,這錯誤,因我而起,我連累了她。」
說完,張賀年快步下山。
張夫人穿著高跟鞋,追不上,打電話給王叔讓他去醫院攔住張賀年。
寺廟門口有一片區域是停車場,張徵月抱著蕭蕭在停車場撞上要離開的張賀年,看他頭髮都在,調侃道:「被攔住了?沒當成和尚?」
「不過也不是非得光頭才當和尚,你要不當俗家弟子,還能結婚生子,兩頭顧,不影響。」
張賀年盯著坐在車裡的秦棠,她趴著車窗,也在看他。
張徵月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,「秦棠擔心你,你把人帶走吧。媽那,我會幫你應對。」
……
張賀年沒去醫院,帶秦棠回了秦園。
路上張夫人打來電話,手機一直響,張賀年沒接,丟到後座。
車子停穩,張賀年姿態清閑,問她:「張徵月怎麼回事?」
「過年那會,阿姨給我打了電話,她知道你是搞了陳名,她和我達成合作,我擅作主張答應和她之間互不幹涉,以後也不找陳名的麻煩。」
秦棠解釋,「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,那天剛好蔣楚找過來,你受了傷,我就忘了……」
張賀年下車,繞到副駕開門抱人下車,她也乖,在進屋後,不等他反應,主動抱著他的肩膀吻過去。
秦棠被放在門廳櫃上,他配合彎腰低頭,撐在她身體兩側的雙臂充滿力量感,身體沒有觸碰,隻有唇齒相依。
直至秦棠缺氧,他才離開,平復呼吸,眼神彷彿開了無數次車。
秦棠沒忘記他身上的傷,「你今天沒有弄傷自己吧?」
「這麼擔心我?」
「嗯,還怕你真當了和尚,那我怎麼辦?」
「當不了和尚,我不是吃齋念佛的料。」張賀年又恢復到往日的意氣風發,尤其加重『吃齋』那兩個字,「更不捨得讓你獨守空房。」
「你別亂說……」秦棠掀開他的襯衫看了一眼傷口,確認沒事,鬆了口氣。
又握住他受傷的手抱著,除了心疼還是心疼。
「去看過蔣老師了?」
「嗯,看過了,她很好,沒什麼事。」
張賀年的手不安分起來,亂動一團,她急忙鬆開,耳尖尖染上分紅,從門廳櫃下來,「你不接電話沒什麼事嗎?」
「沒事,不影響。」張賀年步步逼近,不讓她亂走,「這兩天忙壞了,是不是該給我點獎勵?」
秦棠左躲右躲,躲不掉他的懷抱,「別鬧,你還有傷。」
「那你來,我躺,體諒體諒我。」
張賀年靠近她,唇抵在她的脖頸,氣息侵略她,她的躲閃徒勞一場,跟他玩這種遊戲,白費勁,很快便被壓在沙發上,看他的眼睛水霧瀰漫,似哭非哭,明明什麼都還沒做,她已經陷進去了。
張賀年呼吸逐漸沉重,噴出的氣息是潮濕,無數個共枕的夜晚,他習慣摟她,交頸共眠……
……
晚上,張家。
張夫人接到王叔的電話,沒找到張賀年在哪間醫院,更聯繫不上張賀年,張夫人急得團團轉,在客廳踱步。
「媽,您著急也沒用,賀年想做什麼什麼沒成過,說不回家就不回來,說從部隊離開就離開,他就這樣,何況結紮又不是絕育,隻要他願意,還能做手術恢復,隻要不出家。」
張徵月剝著橘子,嘟囔說道。
張夫人沒好氣:「那是你弟弟,你還這樣說,什麼絕育,你注意措辭!」
絕育可不能用在人身上。
張夫人氣得不行。
張徵月明顯看熱鬧不嫌事大,「弟弟?算了吧,您聽他喊過我一聲姐姐麼?」
「那是你小時候跟他對著幹,聯合外人找他麻煩,還找人跟他打架。」
提起小時候,張徵月的怨氣湧上來:「怎麼不說是您太寵他,他是張家唯一的兒子,我就不是你們的女兒了?憑什麼我沒有的,他都有,你們從來沒有公平對待過,我就看不慣他囂張跋扈,怎麼了。」
張夫人心裡有數,「所以你早就記恨在心?他和秦棠攪和在一塊,有你一份?當初秦棠去北城,是你讓張賀年照顧她,你早就知道!」張徵月無辜極了:「媽,您是在有罪推論?我哪裡知道,秦棠去北城那年,他七年沒回來,而且秦棠才多大,總不能他們倆那七年就勾搭上了吧?」
張夫人頹敗坐下,扶著沙發的手微微顫抖。
張徵月看在眼裡,說:「要不這樣吧,您跟賀年商量,他可以跟秦棠在一起,但不能公開,不能結婚,孩子可以生,偷偷摸摸,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,領回家裡養,隻要瞞緊一點就行了。」
「你當生叉燒啊,說生就生!要是被人發現,後果不堪設想!」這是張夫人最難為的地方。
真要同意,那她的面子往哪兒擱。
費盡心思將秦棠送出國三年,到頭來白忙一場。
張夫人忍不下這口氣,想抱孫子,張賀年又是當和尚又是結紮的,心臟病都快氣出來了。
張徵月看了看新做的指甲,「那讓他們出國,國外沒人認識,沒人關心,天高皇帝遠,還管別人幹什麼。」
張夫人沒說話,似乎隻有這個辦法了。
王叔又來電話,仍舊沒有張賀年的消息。
張夫人急暈了頭,「你能不能聯繫到賀年?」
「讓他回來,我和他聊聊。」
「聊什麼?」張徵月好奇問。
「還能聊什麼!」
……
張賀年是第二天中午回來的,走路慢悠悠,他一進屋,張夫人盯著他看,上上下下,張賀年大喇喇坐在沙發上,長腿微曲,坦然接受張夫人的審視。
「你……真去做了那個手術?」張夫人先沉不住氣問他。
張賀年含糊不清應了聲。
「我已經和廣靈寺的師傅說了,不接受你剃度,你別想了。」
「廣靈寺不行,南華寺可以。」
「張賀年!」張夫人又急了。
「您長話短說。」
張夫人無比糾結,難得磕磕巴巴,「你父親倘若知道……」
張賀年起身遂要走。
「我還沒說完,你急什麼!」張夫人跟著站起來,「以後再也不捐錢了,都說心誠則靈,我捐了那麼多香火錢,花了那麼多心思,求個家庭順遂,求你結婚生子,白費勁!」
張夫人快氣死了,這段時間沒休息好,整日裡提心弔膽,「問題是,拋開其他一切不提,秦棠已經有了男朋友……」
張夫人觀察張賀年的神色,注意措辭:「你也不能上趕著破壞她和陸城的感情,她都放下了……」
張賀年不語,眉頭緊皺,已經不耐了,明顯不是他想聽的話。
張夫人趕緊進入主題:「這事,還得問過你父親,看他是什麼意見,他沒有意見,我也不說什麼了。」
張賀年漫不經心問道,「還有呢?」
「還有徵詢你姐夫的意見,事關重大,不能出現紕漏,不然輩分都亂了。」
張夫人還有小心思,實在迫於無奈,才搬出張父和秦學,既然她鎮不住張賀年,那隻能讓張父和秦學出面,一個是他父親,另一個是秦棠的父親,他再怎麼著,也不能罔顧ren倫。
張賀年點煙,徐徐抽著,看破不說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