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閻王三字一出，如同凜冽寒風瞬間灌入暖閣。

　　悅耳的舞樂聲戛然而止，妖嬈胡姬們腳步微頓。

　　趙半城臉上的笑容凝固，錢如山的面色悄然凝重起來。

　　長安各大商賈，誰不知道活閻王降臨江城糧價的雷霆手段？

　　誰不知那場坑爹的慈善拍賣會？

　　這狗日的，焉壞焉壞的！一點武德都不講，坑人於無形之中！

　　林老盤著文玩核桃的手也微微一滯，一雙渾濁老眼掃過孫萬年，出聲道。

　　「萬年所慮，不無道理，活閻王此人，手段詭譎，尤擅借勢破局，臨江城之敗，歷歷在目。」

　　「可此一時，彼一時，臨江城才多大？彈丸小城罷了，可長安城呢？！」

　　他拔高聲音道：「在這煌煌帝都長安，面對的是柴炭，是這寒冬的命脈！他高陽，莫非能令蒼天回暖？能憑空變出億萬斤炭火？」

　　林老環視眾人，語氣斬釘截鐵的道：「藉助消息輿論砸盤的招式用一次大家就都有所防備了，還能上第二次當？」

　　「不瞞諸位，老夫對他早有防備，他買下的那座黑風山，老夫派人看得真真兒的，就是座鳥獸絕跡的毒石廢山，縱有通天手段，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！」

　　此話一出。

　　眾人明顯鬆了一口氣。

　　糧食要防明年大豐收，要防陳糧不值錢，可柴炭不同，柴米油鹽醬醋茶，這可一直是緊俏貨！

　　並且，他們也的確有所防備。

　　他們可不是臨江城那幾個蠢貨，背後的底蘊十足，完全可以熬，可以等，要想騙他們，難如登天！

　　趙半城有些不放心，出聲道：「話是這麼說，可那活閻王邪性得很，誰知道他又憋著什麼壞水…」

　　「壞水？」林懷遠眼中精光一閃，聲音陡然壓低，帶著更深的憂慮，「比起高陽可能的壞水，老夫更憂心…宮裡那位！」

　　「宮裡？」

　　眾人聞言，心頭不由一緊。

　　「正是！」

　　林懷遠身體微微前傾，掃過眾人開口道：「『小冰河』之說，源頭直指欽天監，這消息是真是假，根本不重要！」

　　「但重要的是，它已引發全城恐慌，動搖民心，對陛下而言，無論小冰河是真是假，此刻陛下最該做、也必須要做的事，是什麼？」

　　眾人面色凝重。

　　林老這句話，瞬間點明了他們。

　　林老深吸一口氣，以一種極為肯定的語氣道。

　　「是闢謠！是立刻、馬上、用最嚴厲的口吻昭告天下，此乃無稽之談，是奸人謠言惑眾！」

　　「並嚴令平抑物價，安定民心，這才是帝王穩住江山社稷的正道！」

　　「陛下，豈能例外？」

　　林老一雙蒼老深邃的眸子，緩緩掃過眾人漸漸變得蒼白的臉：「想想看，若明日，不，也許就在下一刻，陛下的聖旨到了，說欽天監絕無此言，小冰河之說純屬子虛烏有，朝廷將嚴厲打擊囤積居奇。」

　　「諸位，屆時你們庫房裡那些高價囤來的柴炭，會如何？」

　　轟！

　　此言一出，如同驚雷在每個人腦海中炸響！

　　眾人彷彿看到了聖旨頒下，百姓歡呼雀躍，恐慌預期瞬間破滅，無數人爭相拋售，價格一瀉千裡的恐怖景象！

　　那時。

　　傾家蕩產，就在頃刻之間！

　　此局，他們擔心錯了人。

　　高陽並不可怕，可怕是宮內那位！

　　這才是懸在他們頭頂，最緻命的一把刀！

　　錢如山聲音發顫：「林…林老！那…那我們趕緊拋？趁現在價高…」

　　「拋？往哪裡拋？」

　　林懷遠聞言，一聲斷喝，眼中閃爍著老狐狸的精明與一絲狠厲，「現在拋，賣給誰？接盤的散戶能接多少？隻會提前引發恐慌，加速踩踏！」

　　說到這，林老掃過眾人道。

　　「但諸位也不必太過擔心，陛下至多是下聖旨，平小冰河的謠言，陛下…未必敢、也未必能真動屠刀！」

　　「諸位別忘了，囤積居奇者，何止我長安幾家？天下州府，但凡有炭火之地，哪處不是如此？這背後盤根錯節，牽扯多少世家豪族、地方大員的利益？堪稱牽一髮而動全身！」

　　林懷遠的聲音帶著一絲法不責眾，與世家大族的底氣：「陛下登基不久，根基未穩，又剛經歷三國使團發難，威信受挫，若此時為平抑區區炭價，就大動幹戈，掀起波及天下商賈、觸動無數世家利益的巨浪，她就不怕朝堂震蕩，江山不穩嗎？」

　　「這代價，她付不起！」

　　「說個不好聽的，臨江城區區彈丸之地，當初活閻王不用毒計，哪怕屠刀高舉，將其全殺了，那又何妨？」

　　「不過區區幾個地方糧商罷了，可要動這遍布天下的炭火利益網？呵！」

　　林老低嗤一聲，道：「外有匈奴，三國虎視眈眈，內有世家大族盤踞，這，可不是說動就動的！」

　　眾人聽完後，也深深覺得有道理。

　　「還請林老明示，我等願以林老馬首是瞻！」

　　「林老你就說吧，我們聽你的。」

　　林老聞言，也頗為滿意。

　　他深吸一口氣，看向眾人道：「老夫料定，陛下必會闢謠，也隻能闢謠！」

　　「這是她唯一合乎情理、也是風險最小的選擇，至於後續…無非是雷聲大，雨點小！」

　　「我們隻需等，給老夫死死地等過這道坎！」

　　「傳話下去，各家鋪子，即日起，停止一切大宗交易，隻做零散小單，對外宣稱：貨源告罄，正星夜調運，把價格給老夫釘死在現在的位子上！」

　　「隻要我等熬過陛下這道闢謠聖旨帶來的短暫恐慌下跌，熬過了劇烈的震蕩，待風聲過去，百姓的恐慌被真實的嚴寒再次點燃，那時，才是我們收穫真正金山銀海的時刻！」

　　「這富貴，熬出來的才最穩、最久！」

　　嘩啦啦。

　　眾人聞言，眸子全都亮了。

　　林老的分析，句句在理。

　　尤其是這法不責眾和陛下不敢真動刀的底氣，給了他們一劑強心劑。

　　如林老所說。

　　隻要熬過聖旨闢謠的暴跌期，當天下越發寒冷，百姓心中的恐慌會再次被點燃。

　　這幾乎是一件必然的事！

　　無論真假，人往往隻會相信他們親眼所見的東西！

　　人的本性，便是質疑！

　　「我等願與林老結盟，同進退，共富貴！」

　　「不錯！」

　　「林老明見萬裡！」

　　「對！釘死價格，隻要熬過去，便是春天！」

　　「一切都在預料之中，那便不慌！」

　　林老見狀，一張滿是褶皺的老臉不由得湧出一抹笑容，他張開手，朝眾人道，「那便接著奏樂，接著舞！」

　　「是極，是極！」

　　「奏樂，舞莫停！靜候陛下聖音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