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4章 殺了人,你就不害怕?
這一聲吼加上筷子雨,還真把綠衣男一桌人震住了一瞬。
綠衣男穿金戴銀的,看起來大約是個地頭蛇。
祝箏絲毫不怯,「你這綠蛤蟆剛長出眼睛嗎?看什麼都新奇是不是?」
綠衣男臉色一綠,「好啊你這個小&*%……」
他桌上坐著個長得兇神惡煞的護衛,端起一碗熱湯就往祝箏這邊潑過來。
正巧堂倌上了餅,祝箏隨手抓起圓餅一扔,給他們一桌人兜頭兜腦地蓋了回去。
一時間滋哇亂叫,小館裡亂做一團,祝箏瞅著機會,貓身就往外跑。
她鑽進一條小巷子,曬了好大一會兒太陽,才看見溫封寒頂著一張黑臉跟上來,「你跑的時候,能不能叫上我?」
「你自己沒腿嗎?」祝箏扶著牆緩緩氣,瞧見手裡還順了人家一張餅,「過幾日記得來找這個堂倌賠點錢,算我頭上。」
溫封寒臉色不虞,環顧著小心有沒有人追上來,對著祝箏道,「又給我惹事。」
祝箏一陣無言,「惹事?我這是替你出頭好不好?」
溫封寒卻不是個會領情的,擰著眉道,「不需要,他們說什麼,不會少塊肉。」
他這會兒倒是天地靜好,人生通透去了。
祝箏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,「少將軍平常耀武揚威的,原來是個紙老虎。」
溫封寒卻聽清了,不甘示弱道,「也比你這隻紙猴子強。」
好好好,祝箏嘴角擠出個微笑,給他作了個揖。
真是算她多管閑事了。
趕了好大一個熱鬧,祝箏最後還是餓著肚子,拿著手裡的餅惡狠狠地咬了一口,留給溫封寒一個沒順過來氣的背影。
煎餅有些涼了,大約沒放什麼好油,吃起來像鹹鹹的老樹皮。
溫封寒跟在她身後,沉默了許久,忽然道,「他們也沒說錯,破相的惡煞醜八怪,這話我聽多了。」
祝箏停住,幹嚼著餅回頭看他,「聽多了,就真聽進去了?」
溫封寒指了指自己的臉,冷淡道,「聽不聽得進,疤都留在這兒,再也不會消失了。」
溫封寒這道疤確實不好看,歪歪扭扭的像一條長蟲,但武將許多都是以這些印記為榮,好在酒場上吹噓自己是如何立的軍功。
是以祝箏看他低落的神情頗有些意外,「你一個當將軍的,也在乎有沒有疤?我也受過傷留了疤,從來沒覺得有什麼。」
溫封寒睨她,「那是因為你的疤不在臉上。」
祝箏無視了他惱人的眼神,「在臉上怎麼了?我的要是在臉上,照一次鏡子就提醒我一次,殺掉了一個多麼恨的人,從今以後終於可以高枕無憂,痛快過日子了。」
雖然是為了寬慰溫封寒,但是這麼慷慨激昂的一番陳詞,祝箏說的滿懷一腔赤忱。
沒想到溫封寒不為所動,瞧著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,岔開道,「殺了人,你就不害怕?」
祝箏咬著餅愣了愣。
害怕麼……
她至今記得皿爬滿手背的感覺,從指縫間汩汩冒出來,抓著箭的手都打了滑,那是不同於世界上任何一種液體的觸感,粘稠,溫熱,帶著濃重的皿腥氣。
即使是為了報仇,殺掉一個活生生的人時的戰慄,足以讓人一生無法忘記。
但害怕,隻是千頭萬緒中,最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。
敕西晃白的日光曬得祝箏有些沒精神,她定了定神,「別看不起人啊,我好歹也是將門出身……」
略一停頓,「少將軍殺得比我多吧,你害怕嗎?」
溫封寒沒想到她會這樣反問,臉色一凝,「伶牙俐齒的……」
祝箏瞪他,「不準說猴子!」
「知道了。」溫封寒錯開視線,「……將門千金。」
被這個插曲一耽擱,又得等祝箏把手裡的餅吃完。溫封寒帶著祝箏到渡口時,一艘商船已經差不多上完了客,正在催促著最後登船。
溫封寒擡腳就上了舢闆。
河風拂面而來,河面上波光粼粼,晃的人眼睛有些刺痛。
這是個往東去的渡口,祝箏瞥了一眼船號,停在登船口沒上去。
「少將軍,到底要去哪兒?」祝箏問。
溫封寒又不搭話。
「我們什麼時候回來?」祝箏換了個問法。
溫封寒回頭,頓了頓,「幾日後。」
身邊的商客擠的人有些站不穩,船上接連傳來急促的吆喝,祝箏忽然往後退了一步。
「我能不去嗎?」
「為什麼?」
「我……」
出門前她以為隻是辦個小事而已,這麼突然去別的地方,容衍回來見不到她,不知又要心急成什麼樣。
不行,今天這船,她肯定不能上。
溫封寒等得著急,厲聲催促祝箏,「上來。」
「不要。」祝箏搖頭,「我要回去找大人。」
說完她就往回退,溫封寒幾步跨下了船,擋住了祝箏的去路,「找什麼大人?」
祝箏奇道,「你這不明知故問嗎?」
溫封寒當然是在明知故問,他的眼神一時變得很銳利,冷了冷臉,語氣帶了責問道,「為什麼又攀上了他?」
這個「又」字就很有琢磨。
這群成天對她捕風捉影評頭論足的人,祝箏不是沒困擾過,苦惱過,自怨自艾過。
普天之下,沒人願意白白受人編排,落得個烏煙瘴氣的臭名聲。
但現在,她忽覺出一陣輕鬆。遑論她的名聲再不濟,不還是有人透過流言看到了她,此生非她不可嗎。
那麼,除了那個她在意的人,其他人怎麼看,又有什麼重要呢。
心有千千結難解,不參破無自由身。
祝箏粲然一笑,煞有介事道,「別看他長得好看又本事大,但好騙的不得了,一攀就攀上了,甩都甩不掉。」
她笑的真心實意,且十分決絕地轉身就走。
河風吹的祝箏衣袖如翅,輕盈地穿過擁擠的人群。
溫封寒支支吾吾的不肯說去幹什麼,大約是以為她不知怎麼「又」纏上了容衍,恐生出了什麼事端,要把他們分開。
虧她還在勤勤懇懇地報答恩情,結果人家真把她當傻子了。
溫封寒見祝箏下了渡口,頭也不回地走了,邁開步子追了上來。
祝箏挑眉,好整以暇道,「少將軍也要回去?不辦事了?」
溫封寒沉著臉,「不想辦了。」
一路疾行回了崀關城。
百姓似乎在準備什麼節日,街上的門市上掛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綉絨花球,七彩斑斕,迎風搖晃成小小的虹。
城主寨中亦是張燈結綵,慈眉善目的賀城主見溫封寒回來,拉著他就往議事廳走。
祝箏落在後面,問了一句,「城主大人,校尉大人來過嗎?」
「剛走,回軍營了。」
賀城主接了話,又打趣一旁的溫封寒,「校尉大人大忙人,簡直比少將軍還喜歡在軍營待著,留都留不住。」
溫封寒沒吭聲,眼看著他的傳令兵飛一般地往門外跑去。
敕西的房屋都建的古樸巍峨,城主寨更是其中翹楚,到處立著高高的刻花石雕,從中穿行而過,在燦爛的日光下,顯出人小小,影長長。
小小的祝箏穿過巨木花園一路小跑,在拐過連廊時,不期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一道清沉聲音響起,「跑這麼急,小心嗆了風……」
祝箏飛撲過去撞進他懷裡,「你怎麼又回來了?」
容衍摟住她,「看到你的馬在外面。」
風拂過廊下的掛著的木風鈴,發出敦敦嘭嘭的響聲。
祝箏牢牢抱住他,在這個熟悉的懷抱裡吸了吸鼻子,滿衣袍的冷梅熏香讓人心神安定。
她的鹿皮帽子跑的歪歪斜斜,容衍順手拿下來,祝箏汗濕的額發貼在臉上,他細細撥開,看向她低垂的眼睫。
低低問了一句,「怎麼了?」
祝箏搖搖頭,拿腦袋蹭了蹭他的衣襟,聲音悶在他的兇膛裡。
「我今天,吃了一個很難吃很難吃的煎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