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何疾病，加一個癌字，就充滿了絕望。

　　紀老爺子怔怔坐了許久，緩緩道：「老俞，明天梅琬來的時候，你上一壺她最愛喝的花茶，對了，她喜歡吃甜點，梅家幾個後輩不讓她吃這些，怕糖尿病……糖尿病沒患上，竟患了腦癌，該吃吃該喝喝，免得埋地下了還惦記這些甜食。」

　　俞管家一樣一樣都記下來。

　　容遇安慰了一下老兒子，陪著朵朵練琴到九點鐘，去紀舟野房間晃了一圈，給他講了幾個物理題，這才回房休息。

　　睡到迷迷糊糊，也不知道幾點鐘，突然聽到樓下傳來聲音。

　　她掀開被子就朝樓下走，推開門，看到老兒子坐在床頭，一直抹眼淚。

　　「英寶，怎麼了，出什麼事了？」

　　紀老爺子看到媽媽，一頭撲了過去，眼淚更加止不住。

　　容遇低頭，看到了手機屏幕上的消息，是幾分鐘前梅家家主發來的訃告：「慈母梅琬於淩晨三點不幸病逝，享年七十八歲，追悼會將定於……」

　　「要是早知道她熬不過今天晚上，我說什麼，都要留下她用個餐。」老兒子聲音哽咽，「如果不是她當初督促我學習，我不可能考上大學，我一直都很感激她……但我從來沒有當面對她說過謝謝……」

　　他猛地擦眼淚，可更多的淚水已經漫過皺紋溝壑，在下巴凝成水珠，滴在容遇身上。

　　她輕輕拍著他的後背：「等天亮了，媽媽陪你去送梅老夫人最後一程。」

　　紀老爺子睡不著了，坐在陽台上，聲音沙啞的和容遇講當年讀書時候的趣事。

　　天慢慢亮了。

　　紀止淵安排了車，陪同兩位長輩一起前往梅家。

　　在梅家大門口，遇見了一同趕來的海老爺子和司老爺子，這二人和梅琬也是同學。

　　遺像擺在正前方，照片裡的人一臉明媚的笑容，這大概是梅琬三十多年前的模樣，四十歲出頭，一個女人最成熟美好的年齡。

　　梅家人道：「家母去世的時候很安詳，她老人家確診腦癌後就說過，希望自己能漂漂亮亮離世，也希望所有人能開開心心送她去往生。」

　　紀老爺子輕聲開口：「梅琬，謝謝你，一路走好。」

　　海老爺子樂觀道：「聽說腦癌後期特別痛苦，她能在睡夢中離世，算很有福氣了，咱們來沾沾福氣。」

　　司老爺子抹了把眼淚：「前幾天情人節，我還給梅琬送了一束花，她都沒有搭理我，希望下輩子有緣能當夫妻吧。」

　　海老爺子瞪大眼：「你居然暗戀梅琬？」

　　司老爺子很難過，默不作聲。

　　等容遇上了一炷香後，一行人這才離開。

　　見這三個老小子情緒低落，她想了想道：「今天下午海城好像有一場音樂會，要不要去聽聽散散心？」

　　三人都沒什麼意見。

　　紀止淵開車，將一群長輩送到音樂會現場，因為臨時過來，VIP包間買不到，隻買到了後排座，四個人隻能和其餘觀眾擠在一排。

　　海老爺子抱怨：「老紀，你家大孫子辦事不行啊，居然讓我們老人家坐在這麼狹窄的地方。」

　　司老爺子皺眉：「我最擔心的是衛生問題，普通區的座位誰知道多少人坐過？」

　　紀老爺子：「不想聽就滾蛋。」

　　海老司老安靜了。

　　音樂會開始。

　　容遇是個熱愛音樂的人，但在過去的那些年，她並沒有太多時間花在熱愛上。

　　她很期待這場不期而遇的音樂會。

　　燈光暗下來，指揮舉起指揮棒，幾人不約而同地坐直了身體。

　　這居然是一首關於母親的音樂，曲子漸漸展開，如同一封慢慢展開的信件，小提琴的音符輕柔得像一陣微風，然後是單簧管加入，音色溫暖，忽然，當大提琴的獨奏部分響起時，曲風沉下去，變得憂鬱悲痛，一聽就知道，創作人在懷念亡母……

　　容遇的心咯噔一下。

　　轉頭一看。

　　好傢夥，三個老小子，各個眼中含著一泡淚，都開始思念逝去的親朋了。

　　本來是為了安慰他們才來這，結果，好像更傷心了。

　　「媽……」紀老爺子靠在容遇肩頭，嗚嗚哭，「當年你突然去世，我的天就塌了，我都不知是怎麼走出來的！媽，你不懂，一個八歲的孩子失去了母親有多痛苦，媽……」

　　正在偷偷擦眼淚的司老猛地呆住：「老海，我好像聽到老紀喊容小姐媽了。」

　　海老爺子甕聲甕氣道：「你耳朵出毛病了就去醫院，瞎說什麼離譜的話。」

　　他扭頭看去。

　　嚇了一大跳。

　　老紀這個不要臉的東西，居然趴在容小姐身上哭，還把眼淚鼻涕全擦在容小姐衣服上。

　　關鍵是，容小姐一臉慈愛……等會，慈愛？

　　一個高中少女，露出慈愛的神情？

　　可仔細一想，在面對容小姐的時候，他和老司總是莫名其妙就矮一截……難道真的是？

　　司老：「老紀的親媽就是叫容遇，一樣的名字，難道是容阿姨轉世？」

　　海老：「這不合理。」

　　司老：「你看容小姐的氣質，也跟十八歲的女孩完全不一樣，這麼點年齡還進了航天所，當年容阿姨就是教授，肯定是同一個人！」

　　海老：「我不這麼認為。」

　　司老：「老紀越來越不穩重，像個毛頭臭屁小子，我就知道是有原因的……」

　　前排的人回頭，怒道：「你們倆有完沒完，吵死了。」

　　二人成功閉上了嘴，兩隻眼睛卻閑不住，一直不停偷偷的看容遇。

　　等音樂會結束，一走出去。

　　海老爺子開口：「對了，容阿姨……啊呸，容小姐。」

　　相信科學！他要相信科學！不能被老司這個蠢貨給影響到了！

　　司老爺子拽著紀老爺子走到邊上，低聲問道：「容小姐是容阿姨，對不對？」

　　紀老爺子彷彿被踩到了尾巴：「當然不是！」

　　他一臉正色道，「老司，哲學上說，物質決定意識，我媽早就去世了，意識也就不存在了，你別亂七八糟的想。要是被人知道你堂堂司家掌舵人，搞封建迷信，你司家股票都得跌！」

　　司老爺子總覺得哪裡不對，但說不上來。

　　算了，三個人之中，他最笨，笨的人就聽聰明人的話吧。

　　站在旁邊的容遇，失笑出聲。

　　海老爺子獃獃站住。

　　這個笑，真的，很像……容阿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