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8章 貞妃必須活著
承乾宮裡亂作一團。
宮女太監往來奔走,送熱水,送棉帕,送參湯和催產的湯藥。
產房裡不時傳來晚餘高一聲低一聲的喊叫,太醫隔著屏風指揮著產婆和醫女為她助產。
徐清盞今日出門辦差,天快黑時才回宮,聽聞晚餘早產,便火速趕了過來。
一進門就看祁讓負手站在庭院中央,神情凝重地對著寢殿的大門出神,雪花飄飄灑灑落了他滿身,他就像個雪雕一樣在風中巋然不動。
孫良言,胡盡忠和小福子苦口婆心地勸他往廊廡上去,別在這裡一直淋雪,他卻充耳不聞。
見徐清盞過來,小福子忙迎上去求他:「掌印,您可來了,快幫忙勸勸皇上吧,皇上一直這樣淋著,又不讓給他撐傘,這要是凍壞了可如何是好?」
徐清盞往嘈雜的殿內看了一眼,擺手示意小福子退下,自個走到祁讓面前,躬身行了一禮:「皇上,貞妃娘娘怎麼樣了?」
祁讓聽到他的聲音,神情有了一絲鬆動,問了句毫無意義的話:「你來了?」
「是。」徐清盞應了一聲,「娘娘產期尚早,怎麼突然就發作了?」
祁讓轉動乾澀的眼珠看他,眼底布滿了皿絲:「都怪朕,是朕把她甩倒的,她現在恨透了朕,朕想進去看她她都不讓。」
徐清盞心下暗驚,不動聲色道:「皇上為什麼甩她?」
祁讓揉了揉凍到麻木的臉,臉上濕漉漉的,不知是雪水,還是淚水。
「在柿子樹那裡,她發現朕偷看了她的許願香囊並撕毀了她的願望,質問朕為什麼那樣……」祁讓艱澀開口,此時再回想到自己當時的反應,仍是懊悔不已。
徐清盞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,怔怔一刻才道:「其實臣一直以來也想不明白,皇上為什麼要那樣做。」
祁讓看著他,好幾次欲言又止,最後還是說了出來:「朕就是覺得她蠢,她在宮裡能平安度日,都是朕在暗中庇護她,隻要她開口,什麼願望朕都能幫她實現,她卻對朕視而不見,年年去拜一棵樹,朕在她眼裡難道還不如一棵樹嗎?」
「……」徐清盞瞠目結舌,無言以對。
「朕很可笑是吧?」祁讓扯了扯唇角,「朕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可笑,搞不懂自己在執著什麼,可是,咱們不是一樣的人嗎?
她在執著什麼?
你在執著什麼?
沈長安又在執著什麼?
你能說得清嗎?」
徐清盞舉目望天,妖孽般的美人面上浮現出和他一樣的悵惘。
祁讓又道:「朕這回本來不打算去的,是小福子說雪天路滑,梯子那麼高,朕怕她又爬上去,才想著去瞧瞧的。
朕在那裡等了很久,以為她不會去了,可她還是去了,她讓雪盈幫她把香囊掛在樹上,說希望她們兩個都能心想事成。
朕就想知道,她這一次許的願是不是也和從前一樣。」
「是一樣的嗎?」徐清盞問。
祁讓輕輕搖頭,閉了閉眼,語氣五味雜陳:「以前她寫的都隻是平安二字,這一次,她寫的是惟願我兒一生平安順遂。」
徐清盞心頭跳了跳,針紮似的難受。
「不管怎樣,她還是愛那孩子的,對嗎?」祁讓紅著眼睛問他。
徐清盞鼻子一酸,眼淚險些奪眶而出。
「皇上還不知道吧,在您不見她的這些日子,她每天都在給孩子做衣裳,她把孩子託付給了我,求我替她護孩子周全,她說皇上以後還會有很多孩子,這個孩子未必能被皇上一直放在心上……」
「怎麼會?」祁讓猛地打斷他,「朕有多在意這個孩子,她不是最清楚的嗎,朕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?」
「皇上放在心上,那自然再好不過。」徐清盞遲疑著往殿中看了一眼,有個問題到了嘴邊卻不敢問出來。
他想問,如果孩子沒有平安降生,算誰的責任,祁讓還會不會讓晚餘離開。
但眼下晚餘正在危急關頭,這樣不吉利的話,他問不出口。
產房裡,晚餘的叫聲時重時緩,每一聲都像一把尖利的錐子,錐在兩個人的心頭。
祁讓雙手掩面,苦澀的聲音從指縫中溢出:「她都已經走了,為什麼還要回去,如果她不回去,就不會出事……」
這個問題,徐清盞答不上來。
他想,以晚餘的聰慧,大概是想到了皇上要摘她的香囊吧?
胡盡忠突然哭著跑過來跪在祁讓跟前:「皇上有所不知,娘娘是專程回去和皇上講和的。」
「你說什麼?」祁讓的身子晃了一下,眼中難掩驚詫。
胡盡忠抹著眼淚,哽咽不止:「娘娘說,孩子快要出生了,不管誰對誰錯,總這樣僵持著不是辦法,她想誠心誠意地給皇上道個歉,好讓皇上在她走後,能對小主子好一點,別因為她的原因冷落了小主子。」
祁讓怔愣在原地,看著胡盡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,半晌說不出話。
這時,產房裡突然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。
祁讓的心彷彿被一隻大手猛地攥住,痛得他不能呼吸。
他一隻手用力壓在心口,邁開大步向產房走去。
「皇上,產房皿污,您不能進去……」產房門口,不知是誰攔住了他。
「滾開!」祁讓看都不看,擡手將人扒開,掀簾子闖了進去。
室內皿腥瀰漫,晚餘滿頭大汗地躺在床上,雪盈和紫蘇一人一邊抓住她的手,幾個宮女撐著被單,一個產婆在被單下忙碌著,另一個產婆正在大聲教晚餘吸氣呼氣。
太醫院的院正和院判隔著一道屏風坐陣指揮。
見祁讓進來,院正和院判吃了一驚:「皇上,您怎麼進來了?」
祁讓雙眼通紅,語氣不善:「這都幾個時辰了,怎麼還沒生,朕養你們這幫廢物有什麼用?」
院正院判連忙跪下請罪:「皇上息怒,婦人生產本就耗時耗力,有的生上一天一夜也是有的,貞妃娘娘身子虛弱,又是頭胎,還是突然早產,情況著實不容樂觀。」
「什麼叫不容樂觀?」祁讓怒目道,「你少跟朕打馬虎眼,貞妃若有個好歹,朕將你們全家滿門抄斬!」
兩人嚇得面如土灰,抖若篩糠。
院正道:「皇上息怒,臣自當儘力而為,隻是有一事臣要事先問過皇上,才能做到心中有數。」
「什麼事?」祁讓冷聲道。
院正抹著腦門的汗,戰戰兢兢:「臣是說萬一,萬一到了不得已的時候,是以娘娘的安危為先,還是以小主子的安危為先?」
祁讓立時皺起眉頭,想發火卻又忍住,停了幾息才一字一頓道:「貞妃必須活著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