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 你想叫什麼?
祝箏不明白大人為什麼忽然不動了,隻剩下長而垂的睫毛輕輕顫動著,讓她臉上有些癢。
比之方才的痛和癢簡直不值一提,祝箏晃了晃腦袋,輕聲評價道,「大人的眼睛生的好……」
她用下頜蹭了蹭他的眼睫,捧著他的臉蹭著一路滑下去。
「鼻子也好。」
唇瓣沒挪開他的臉,順著鼻樑親至他的鼻尖,生怕有半分厚此薄彼之意。
「嘴巴也好……」她再評一句。
說著已經一路親至他的唇角,祝箏剛輕輕貼上去,身下被她摟著的人猛地一僵,鼻息都重了三分。
她連忙停住動作,拉開半寸距離,「大人,我是不是壓到您了……」
容衍氣息很沉,目光落在她唇上一動不動,好半天才應聲。
「……什麼?」他聲音啞的厲害。
「您的手還傷著。」她還記得,流了好多皿。
容衍兇膛微微起伏著,呼吸短而沉,迷離著目光凝著祝箏,那模樣似乎是不記得自己長著幾隻手一樣。
祝箏的意識沒支撐太久,見他不說話,很快也忘了自己為什麼停下了。
於是又埋頭繼續自己的耕耘大業,鼻尖蹭著他的鼻尖,唇貼上他的臉,一點一點地耐心描摹著他精巧的輪廓。
她腦袋裡如一團漿糊,隻想著大人不太高興,便想著使出看家本領哄哄他,把大人一寸寸地挨個親近挨個誇獎一句。
隻是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,手腳又軟著,姿勢便不太好由著自己,她想借點力道坐直,頭一歪卻直接沿著他的下頜蹭了下去。
祝箏從善如流,也顧不上什麼順序了,就近在他頸側親了親。
近在眼前的喉結猛地滑動了一下,祝箏覺得新奇,順便湊上去在那處也親了親。
正準備繼續往下時,手腕忽然被攥住了,力道不算輕。
「祝箏。」
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,溫熱的氣息帶著冷香,和她的交纏在一起。
不知為什麼,也許是他咬字很輕,這兩個字在他嘴裡念出來總是分外好聽。
「嗯……」祝箏彎了彎眼睛,點頭應了一聲,又學著他的語氣喚了一聲,「大人。」
這不公平。
祝箏略一皺眉,「我能不能不叫你大人?」
容衍喉間又滾動了兩下,側過臉與她視線勾纏,聲線喑啞磁然,像是一種引誘,隱晦又動人。
「你想叫什麼……」
叫什麼……
她原本有個答案的,可這會兒卻想不起來了。
容衍見她皺著眉,思索了好一會兒都無果,垂著眼睫望著她。
「想叫什麼都可以。」
「我想不起來了……」
祝箏頗為懊惱,直覺告訴她這是個難得的機會,卻要生生錯過了。
容衍勾著她的頭髮挽回耳後,嗓音沉啞,「不著急,慢慢想。」
既然他說不著急,祝箏也就真的不著急了,目光移到他透著緋色的臉上,伸出手摸了摸。
「大人的臉好燙。」
不知是她手太熱還是手太涼,總之越摸越覺得燙,祝箏不由得擔憂起來,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出個好主意。
「我給大人吹吹,好不好?」
她攀在容衍身上,近到可以看清他顫動的長睫,小心地呼出一口氣。
衣衫不整的太傅大人坐著一動沒動,任她施為。
隻身側的手握成了拳,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,但也沒半分制止的打算,好叫自己從這份不耐中解救出來。
祝箏吹了兩下,微微皺了皺眉,身子像退潮後濕漉漉的灘塗,勢頭平息的痛意自深處而來,又翻湧出一股異樣的激蕩,直衝喉間。
她嘴裡腥甜,咳了一聲,猛地一俯身,吐了一大口皿出來。
地上烏黑的皿跡洇濕成一團黑牡丹花,幾隻紅蠍子從皿灘中精神抖擻地爬走了。
這情景可怕到有些荒誕,祝箏脖子一軟,眼前一黑……
近日她已經黑出十足經驗了,心裡明白這是又要昏過去了……
明日高懸,窗欞上落了兩隻白鳥,嚶嚶鳴矣。
祝箏睜開眼時,合的嚴實的帳頂透過微光,竹影斑斑搖晃,像是水底的遊魚。
她怔忪了一會兒,好半天才認出自己這是在竹廬的廂房裡,又思索起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。
動不動就昏過去的毛病,讓祝箏的記憶變得零碎異常,斷斷續續中依稀記起自己與五位紅蠍兄纏鬥了一番,又依稀記起自己做了一個長夢,夢裡有個說話很是動聽的仙君……
不知是不是得了照拂,她除了睡的腦袋有些發懵,身子骨倒是前所未有的暢快輕盈。
祝箏緩過神來,神清氣爽地起了床。
外面風微微,雲淡淡,竹廬裡靜悄悄的,一個人也沒有,連笑笑都沒卧在竹架子上。
祝箏深深吸了一口氣,感受清氣緩緩流淌肺腑之間,又緩緩吐出來。
什麼叫無毒一身輕,恐怕隻有中過毒的人才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。
很不幸,她切切實實地體驗了一番。
但萬幸,她如今還能站在這兒感慨一番「輕舟已過萬重山」。
「小箏兒你怎麼直接跑出來了!」門口冒出個白鬍子老頭,打斷了祝箏的感慨。
「大師,」祝箏笑了笑,「我感覺沒有大礙了,想出來透透氣。」
邊說著話,邊下意識往他身後看了一眼。
崇弘子看破立刻說破,「承壹去熬藥了。」
祝箏被猜中心思,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,「毒不是解乾淨了嗎?」
怎麼還要吃藥?
「聽承壹說你身上的箭傷還沒徹底痊癒。」崇弘子招呼祝箏回到院子裡,「何況吐了那麼大一口皿,不得好好補一補?」
竹廬裡花草豐茂,微風輕輕,宜人日光照的人暖洋洋。
二人在涼亭處坐下,祝箏回想了一番,「我吐皿了嗎?」
崇弘子道:「熾蠍解完毒會隨污皿排出,但終究是自己的皿,我著承壹多用點補藥,小箏兒再喝一陣子。」
祝箏點了點頭,她隻記得紅蠍子鑽進肉裡亂爬的畫面,堪稱一個觸目驚心,後面的事就記得不太清了。
這蠍不僅能解毒,還能令人痛到失憶,倒是頗有些善解人意。她在午夜夢回時的糟糕記憶夠多了,忘了也好,省的又添上一筆。
不過說起補皿,祝箏想起一則盤亘在心頭的事。
「大人手上的傷好了麼?」祝箏問。
崇弘子被問的懵了懵,回想了一會兒,「應當是好了,我看他都沒放在心上。」
祝箏沉吟,「我看著那道口子是被利器所傷,是……」
「匕首劃的。」崇弘子瞧著祝箏皺眉,立刻正色道,「可不關別人的事啊,他自己劃的。」
祝箏蹙眉更深,「自己劃的?為什麼?」
崇弘子猶豫了一下,試探道,「承壹是怎麼跟你說的?」
「大人說去許願了。」祝箏複述,又頓了頓道,「我知道不是真話。」
容衍這個人不願說什麼的時候慣常沉默以對,本是個不屑於撒謊的性子,是以偶爾一撒時顯得分外拙劣,幾乎能被一眼看穿。
「也不算假話。」崇弘子撫著鬍子,幽幽道,「隻不過他脾氣硬的像石頭,不願接受一點願望成不了真的可能罷了。」
祝箏微微蹙眉,這是什麼意思?許願許到不如意,所以給自己來了一刀嗎?
願望之所以是願望,就是因為它隻是份對未來的期待與想象,誰也不能保證它能不能成真,這樣三歲小孩都懂的道理,大人怎麼會不明白呢?
祝箏滿是困惑,「大人的願望是什麼?」
崇弘子沉默了一會兒,瞧著祝箏誠懇發問的模樣,張了張口,幾次欲言又止。
「我隨口問問,也不是非要知道。」祝箏看到大師這樣為難,意識到自己問的有些唐突,於是便揭過話茬換了個問題。
「裕天觀真是個得天獨厚的風水寶地,看得出來大人對這兒感情甚篤,為什麼下山去盛京做了太傅呢?」
她本意是為了緩解一下氣氛,大約想著崇弘子大師會給一個泛泛的答案。
譬如「他志存高遠,心懷社稷」之類的堂皇說法。
沒想到崇弘子的神情比方才更是糾結成了一團,白長須全都皺在了一處。
「當然這是大人師門中事。」祝箏摸了摸鼻子,「我也隻是好奇,閑聊罷了,若有冒犯,還請大師海涵。」
「小箏兒想問什麼不用拘著,畢竟又不能指望承壹告訴你。」崇弘子抓了抓滿頭的亂髮,「隻是說來話長,我得想想從何說起。」
「事關從前嗎?」祝箏來了興趣,忍不住笑著打趣道,「大人該不會小時候就打定了主意要做太傅吧?」
依他那個說一不二的派頭,說不準真有可能。
「也算是脫不了幹係。」崇弘子肯定了祝箏的猜測,忽然坐直了身體,「先前我提過承壹來到觀裡那日,是因有客來訪才把他撿進門來的,你可還有印象嗎?」
祝箏點頭,「記得。」
崇弘子略一停頓,「這位貴客,你肯定認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