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6章 雪中火葬場(五)
這種深陷泥淖卻完全找不到出口的無措感幾乎將他溺斃。
在軍事戰爭中運籌帷幄的男人,破天荒第一次感受到無能為力的挫敗。
因為他發現,當她看著他的眼神失去溫軟的光亮,當她同他說話的語氣不再歡欣雀躍,當她對著別的男人言笑晏晏時,他完全不知道如何作為才能挽回。
三十齣頭沉默寡言的男人,所有的感情經驗都來自於一個裹著光亮與溫暖闖進他生活的女孩子。
但是現在……她不要他了。
他近乎與自虐般,一遍一遍撕開這個鮮皿淋漓的事實,鋪陳開空麻的靈魂接受冰雪的洗禮。
然而又有什麼用呢?
暴風雪肆虐,寒風刺骨,狂嘯呼嚎。
甚至連強冷空氣都怕的要往溫暖的室內鑽,卻隻是徒勞無功,在窗玻璃上留下一層厚厚的冰。
屋內屋外兩重天。
沅淺身子斜依靠在窗檯,聽著噼裡啪啦砸到玻璃上的冰雹,玩世不恭的眼神逐漸收斂,變作一望無際波瀾不驚的荒原,她眼神透出去,彷彿注視著另一個瘋狂的世界。
十六層樓,四十八米的高空,就連小區裡堅挺在風雪的高大懸鈴木跟雪松都變成了細細短短一條,更遑論視線被風雪遮擋的情況下……
她本應該是看不到的。
她不應該看到的。
可莫名其妙的,矗立在樓前的那個小小黑影,還是吸引住了她全部的視線。
她強迫自己做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,比如說剛傳過來的軍政要務,比如說查到的一些重要線索,還比如說……
禁閉的卧室門毫無預兆打開,正坐在沙發裡發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賀千鈺擡起頭,對上女孩的眼睛,她儘力遮掩,卻仍舊被他察覺到了異樣。
他有些低落的垂下頭,極小聲問了一句,「怎麼了?」
「哦,我……有點餓了,去買點吃的。」順便把某不要命的人趕走。
「要我陪你嗎?」
雖然知道答案,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。
「不用了,你早點休息,我一會就回來。」
女孩失去了往日的平靜,步子隱隱有些急。
門打開,又被關上。
賀千鈺似乎被鑽進來的冷風嗆的喉嚨發緊,眼神茫然又漫無目的在溫暖室內打轉。
突然,一愣。
她的外套還掛在玄關。
該會多冷……
夜靳深如一尊凝固的冰雕,恐怕隻有眼球偶爾的轉動能昭示他還是個活人。
皿液溫度似乎達到了冰點,骨頭都在叫囂著刺痛不滿,每走一步,從關節處傳來針紮似的麻痛,又綿又密,雖不至於不能承受,卻也足夠磨人。
夜靳深來到保安亭,把出來巡查的保安大爺嚇了一跳。
卧槽!會動的雪人!
男人肩頭,頭頂鋪了厚厚一層雪,傳出衣服的體溫都不能將其融化,也不知道到底在外面呆了多久。
「小夥子,進來暖和暖和?」
連保安大爺都看不下去了,忽略了先前懷疑他的想法,試圖將人拉進保安亭。
夜靳深動了動僵瑟的喉嚨,開口說話時,沒有一絲熱氣。
「大爺,能給我一下沅淺的電話嗎?我……有些事情想同她說一下。」
這一聲夾雜著淡淡祈求的話,不僅落進了保安大爺的耳朵,還恰好被下樓的沅淺盡收耳底。
她站在原地,一時不知道該做出如何反應。
家世、輝煌、功勛……鑄就了這個男人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矜傲,因為良好的教養,他雖不曾盛氣淩人,但是從未對任何人任何事低過頭,這是他由內而外的孤傲。
然而現在,他卻親手將這份傲氣撕開,對著一個陌生人,說出這番堪稱示弱的話。
可見,他是有多脆弱跟無助。
「小夥子,不是大爺不幫你,是物業有規定不能洩露業主消息,違反了規定可是要罰錢的嘞……」大爺眸底流露出同情。
夜靳深睫毛一顫。
「不過,」門衛大爺輕咳一聲,兇巴巴的,「小夥子,我警告你,你可千萬不要想著跟隨別的業主一起混進小區,然後去E棟樓16層找到門牌號是1608的房間。趕快走,不要讓我再見到你。」
沅淺:「……」
真·仙人指路。
誰還沒個年輕呢,保安大爺哼著歌,「原來我是一隻,酒醉的蝴蝶。」一轉頭,發現杵在不遠處的1608號業主。
保安大爺沖雪人擠擠眼睛,「小夥子,你且往左前方看。」
一眼萬年。
沅淺本以為這會是一幕載入史冊催人淚下的名場面。
沒想到她主動下來找他的借口還沒想好,就迎來了劈頭蓋臉一頓罵。
「怎麼沒穿外套?不知道冷嗎?」
「因為……」
夜靳深擰起的眉頭能夾碎鹽粒子,解開自己的大衣披到女孩身上,搓著雙手朝掌心哈氣,等到不再散發著跟冰塊一樣的寒氣,這才攏起大衣領口,將女孩的脖子包起來。
他身量高,衣服也長,穿在沅淺身上,連腳踝都包了起來。
「可是……」
「連手套帽子都不知道戴?」
夜靳深凍到青紫的下頜緊了緊。
沅淺眉頭一蹙。
想跟他說,你這大衣又冷又硬,穿在身上就跟三九天披了一層鋼鐵護甲似的,穿上比不穿還冷。
不過,嗅著深埋在心底的熟悉氣息,她懨懨的垂著眼,心想,凍死他倒好。
然後就見男人變魔術似的,掏出來一杯東西,塞到她手裡。
暖融融的觸感,還散發著又香又糯的氣息。
這是……
糯米圓子?
已經三年沒吃到了,她倒是挺懷念這個味道。
不過……
從她發現他站在雪地裡,她就靠著窗檯看著他,至少過去了四十多分鐘,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氣滴水成冰,她才出來了幾分鐘,就被凍得牙關打顫,可見有多冷。
越發顯得這點殘留至今的常溫彌足珍貴。
她收緊掌心,心口像是被小毒蟲叮了一下,說不清道不明,麻麻的酸澀,還湧上一股輕微的刺痛。
沅淺眸底的清冷再也維持不下去,動了動唇,正要說話。
突然,大衣主人身上特有的清冽氣息猛的逼近,她一擡頭,一片陰影落在她臉上。
。